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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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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果有一天能出版这些古歌,哪怕印一本小册子,我想都是极有意义的。古歌记载的可不是俗人们嚼烂了的那个故事。

  在这样的夜晚,我不禁想象起几千年前这片葡萄园的模样。它当年是宫殿之一角?是一小片桑园?是士兵的营帐?那个"千古一帝"东巡是否走过这儿?他在这一带的海上射杀过大鲛吗?

  [古歌片断]

  百艘楼船兮驶入茫海,日夜兼程兮,寻瀛洲方丈蓬莱。

  寻觅日出之地兮,水天交融闪烁五彩。

  何处渺渺神山兮,锦绣乐园藏于天外?

  橹桨折兮汗如潮,樯帆碎兮桅杆裁……

  浆手卷入浪涌,丧生鱼腹悲声哀哀。

  十日狂涛兮风暴雷吼,众跪伏兮焚香祭海……

  秦兵欲抛童男女,徐芾夺儿护入怀。

  "莱夷根苗是臣之眼珠,吾之性命兮与其同在!"

  二十日暴雨浇淋,再不见日月星辰。

  百工损兮楼船折,壮士一去兮无音讯……

  悲兮弓弩手,伤兮莱夷人!

  叫一声徐乡之贤士,悲泣四起兮于心何忍?

  只怕今生不见三神山,葬身大海无茔坟……

  "男儿虽死犹生,你我不可辱没莱夷英名!

  砥志砺心兮,虽九死未可抛却根性。

  茫海兮再埋忠骨,路遥兮但求德功。

  先人伟绩永垂兮,共赴危难是不变之约定!

  誓旦旦兮必达彼岸,感上苍兮顺水好风。

  观星象辨潮涌不可稍怠,同心合力兮一呼百应!……"

  风暴逝兮困荒岛,落荒凉兮路遥遥!

  桨手百工染顽疾,童男童女长号啕。

  三日兮断炊,十日兮绝水。

  寻清泉空走岩岭,求雨兮夜夜祈告……

  聚露滴兮以止渴,采百草兮以为药。

  五日突起狂飙,黑赳赳无数海妖……

  众惊恐兮呼喊蹶地,数秦兵剑戟全抛……

  "三千童男女快快献出,此为海妖觅取之犒劳。

  外加精粮脂膏,遍撒海中兮平息怒涛!"

  秦之督阵恶声急,妖孽兮阵阵狂嗥……

  徐芾登高拔剑兮,令弓弩手奋起杀妖。

  箭矢纷纷如疾雨,巨妖母兮洞府狂笑。

  妖母黑爪粗如桅,碎船断绠折铁锚。

  喷浪如虹泥沙起兮,天兵大鲛荡怒潮……

  危急兮楼船,惶惶兮臣僚!

  徐芾穿上先王之甲胄,操起祖上遗赠之利剑。

  指定领班、交付铜玺,嘱其不可毁伟业于一旦。

  揖别众人兮一心赴死,壮士入海兮难以生还!

  一声怒吼震若霹雳,勇士持利刃跳入狂澜。

  大潮如泣似沸,妖孽惶惶隐涡漩。

  挽弓兮抽刀,助水中勇士斩妖挥剑……

  徐芾穿越万丈波涛兮,置生死于天边。

  挽狂浪兮如揪青鬃,踏巨涌兮如坐铁鞍。

  骏马长啸声震川谷,茫涛踏遍万仞山峦……

  密密兮青林,挤挤兮藤帘。

  毒枭长号兮,恶鬼踞版岩。

  黑森森水洞凉刺骨,深渺渺曲折千回转!

  老虾精挺矛直取咽喉兮,挥利刃削去矛尖。

  巨章缚壮士,徐乡人兮陷入危难。

  章索紧缠颈欲折,勇士拚力将巨索咬穿。

  章魔颤抖一刹那,宝剑兮劈入心尖,

  勇士跃起再拚刺,毒墨染兮海不蓝……

  巨妖母藏身九曲洞底,呼吸推动万丈波澜。

  石府水宫阔如厅,食尽生人是美餐……

  黑爪生满脓疱疥疮,目烁烁宛若灯盏。

  紫鳞下滋生毒虫无数兮,眼睑大如一只铜盘……

  妖母嗅到章墨之腥膻,又见甲胄亮闪闪。

  呼啸而起拍巨爪兮,勇士腾挪快如电。

  咔啦啦妖母扫断巨石,击落了点点鳞片……

  妖母欲将利刃拍折,岂知这是先王之神剑!

  刺穿如铁之鳞片,又削去一只眼睑,

  妖母喷沙水击倒徐芾,勇士跃入两爪之间。

  双手挺剑兮直捣胸脘,鲜血如潮兮四下飞溅!

  顷刻间波涛遍染,凶残海妖兮气息奄奄。

  声声呼唤徐乡之勇士兮,一轮朝阳冉冉升天。

  浴霞光兮甲胄生辉,美徐芾兮捷登沙岸。

  风息浪止,号角鸣奏兮楼船扬帆……

  …………

  四哥说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炮声。我们都没在意。一天半夜我刚睡去,四哥就推门进来,揉着眼睛说:"我又听到放炮了……"我坐起来,从窗上往外望。四哥摇头:"不,地底下,是下面传来的。"

  我屏息静听了一会儿,什么也没感到。我想这可能是他的错觉。

  整整几天斑虎都显得烦躁不安,时不时就要吼几嗓子。园边涌向海岸的那条柏油路车辆空前增多,喇叭声嘟嘟乱响。有人把车子停在路边,溜溜达达往葡萄园走来;有的干脆破门而入,斑虎就毫不客气把他们赶走。

  几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女人互相推搡着走来,见了震怒的斑虎就说:"哎呀,多大脾气呀,主人呢?"四哥掮着枪过去,木着脸问一句,"嘭"一声关上园门,"一边去吧,这里不接待生人哩!"

  "一回生两回熟嘛,对女士要……"

  四哥摘下枪怒喝:"滚你娘的!"

  她们"呼"一声跑走了。

  四哥再不像过去,敏感、焦烦,动不动就发火,有时对响铃和斑虎也不耐烦。自从我认识他到现在,还从未见他这样。以往他对于任何困苦和煎磨都能笑脸相迎。他是个经多见广的人……当然,他的恼怒事出有因,不过有时仍觉得他在变,变得与往日大不相同了。

  我发现从海边那些看渔铺子的老人撤离之后,他的脾气就大了。缺少了互道衷肠的老友,这对于他是个不小的损失。

  但无论如何他还不算孤单。

  我想该与四哥深入地谈谈了。他一个人唉声叹气时,我就走过去。我的兄长满面愁容,这让我极为难过。四哥的愁肠会迅速感染整个葡萄园,使每一棵葡萄树都变得无精打采。

  他说:"我一直想问你哩,这是怎么回事……"

  他一口一口吸烟,皱着眉头。我期待他往下说。

  "过去我也经了不少事儿,都不害怕。觉得反正咱能抵挡过去……这一回不行哩,实话实说吧兄弟,你四哥心里发怵了,知道作难哩。这是怎么哩?是不是人老了?人老了胆子就偏小……"

  四哥自语着,琢磨着。我明白他为此困惑了许久。

  怎么回答?看着他两鬓密密的白发、驼下的后背,真不忍说下去。他显然感到了我们所面临这一切的严重性:我们处在了一个即将失去的园林中。

  未来会是一次有希望的迁移吗?也就是说,这片平原上会有地方安放一个如此美丽的田园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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